文 | 鉴星编辑部

一般人老了都会变得慈祥，曾江不是，他跟谢贤一样，都是“横”着走一生，这是一种性格，这种性格有好的一方面，比如年纪大了以后演出的角色能带出演员自身的气场，让观众一眼便知“这人不太好惹”，性格鲜明。不好的一方面则是“不知轻重”，无所顾忌，口无遮拦，还容易得罪人。

曾江三十岁出道，近四十岁凭一部83版《射雕英雄传》让内地观众熟悉，纪念他的多是70和80后，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，初见这个“老怪”时就一直看不懂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？

有人曾问过“为什么香港演员总能演出一种江湖气？”我想这还是区别于年龄段吧，至少曾江那一代的演员身上自带江湖气，为什么呢？

当年香港在五六十年代挺“黑”，曾江和狄龙、姜大卫、秦沛纵然受过很高的教育但难免在社会上行走，干的又是“演戏”这个行当，你看他们年轻时候的样貌，虽然跟干武行的多少有些区别，可终究还是真真地生活在“丽都大剧院”里。

他们是见过雷洛和“跛豪”的一代人，也见过新义安到片场来“讲数”的，天长日久之下，“桃花岛”让曾江渲染地总有几分“洪兴”义气。

区别于后来只会在街头挺着胸膛不服输的“浩南”和“山鸡”，曾江们演的反派都挺有气派——

懂英语，又见过世道险恶，那会儿哪有廉政公署？安个电话都要给师傅“茶水钱”，可坏人要想往上走不读书哪儿行？这种气质沉淀在1949年就已经15岁的曾江身上，让他一琢磨就叫做“奸雄”。

后来吴宇森看中了曾江的“气质”，连续几部戏都让他演大反派，而且“反”得都有些大同小异：

我见他笑，心里就瘆得慌。我见他怒，反而知道这人没招了。

我看他对着周润发左一声“儿”右一句“宝”，知道他肯定要弄人家，果然下一秒就把坐在轮椅上的周润发推下了台阶，然后蹲下来拍拍他的脸：

“老爸也不想这样，老爸疼你，傻孩子。”……

不寒而栗。

这部戏叫《纵横四海》，后来美国好莱坞拿去翻拍，人家几个俊男美女照样攒在一起，可偏偏还是动作戏，找不到“江湖气”，为什么呢？

那年“再发发不过周润发，再红红不过钟楚红”，又加上一个心甘情愿舔爱人的“哥哥”，但还不够，因为少了“老爸”曾江这种人物，美国人总觉得解读下来该是“教父”一类的样子，其实中国人以为曾江这样的是“贼父”——

让主人公认贼作父，也让自己凭贼而富。

所以说曾江身上有股“奸雄”的味道，后来的刘兆铭、刘洵、秦沛等都演过好人，唯独曾江不行，他演“好人”的时候很勉强，身上藏不住的“江湖气”和那双越老越霸道的眼神让他成为了当年香港演员中少有的能与“007”对线的反派。

今天我才知道为什么曾江身上“江湖气”这么浓郁——

他原来是王馨平的舅舅，王馨平的老爸叫王羽，也是一代武行里多少带点晦暗的人物，但这同样也是一个时代中不可避免的裹挟。

那一代人啊！不能说风流，而是风云。那是一个罗湖桥的这边红旗招展，罗湖桥的那边暗流涌动的年代，才子可以当师爷，武师也能当打手，那片土地上诞生的黑帮枪战片和江湖仇杀都是实实在在的，也是曾江长到四十来岁的年纪时愈发熟悉又不屑的人情世故。

岁月在曾江这样的人身上镌刻的就是演技，把对暗黑的理解和腹黑的心语全部交托于肢体和眼神中，所以他演得了黑道“爸爸”也演得了宫廷荣禄，可惜岁数大了，演技好了，时代也变了。

那年他跟秦汉、雷恪生、牛犇等一起陪着刘烨环球世界，在教堂外面他把刘烨骂了一顿，拿着拐杖指着他说“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跑哪儿去了？”依然一副大佬的模样，搞得刘烨差点哭了出来。

旁边的秦汉打着圆场也压不住曾江的火气，可随后在泳池边，曾江又像个孩子一样穿着泳裤直立在泳池边，然后侧立着一头栽进水里。所以我才会说大多数人越来越慈祥，曾江不是。他任性而为，即便跟小辈谈心时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，让人又敬又怕。

几个老头坐在那里看刘烨逗老婆带孩子，其他人都在笑，只有曾江笑起来还是霸气——

老夫也有孩子，只是想羡慕你们，又不好明着说。

因此别人都在嬉闹中各自执行任务，只有曾江一边掩饰爱意一边让刘烨多陪孩子。

那种“我内心难得温柔一次但我不想表达”的样子很可爱，但也让我知道：

他老了。

人只有“老”了以后才会轻易羡慕别人，哪怕是个“奸雄”。

曾江的动作不利索了，去哪儿都要带根拐杖，两年前一部小成本电影的导演找他，需要他吊威亚，他还是去了，八十多岁的年纪吊威亚，连导演都看不过去，但还是狠下心让老爷子上，曾江也不含糊。结果这段事情成了圈内少数人知道的、每次聚会时大家说起来都敬畏的“小事情”。

所以你看这人演了一辈子“坏人”，其实他是个“好人”，知道甭管多大岁数，收了钱导演叫干嘛就干嘛。老一辈人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，人家管这叫出来“捞”，演好人那是幸运，演坏人……多蒙抬爱。

4月27日曾江离去了，走得无声无息，就像他当年无声无息地陪着翁美玲和黄日华来到内地观众面前一样，那时还是孩童的我一见之下觉得“这戴面具的老头真霸气”，后来看他蹂躏周润发、糟蹋刘德华时对他恨得牙痒痒，再后来看到他八十多岁还敢吊威亚，等人放下来后转身又拄着拐杖离开时，只在想这样的人，该是遇到过多少风云才有了这么一股倔脾气啊？

后来再翻看他的照片，发现他真的年轻过，那张不算帅也不算丑的脸上眉目早有几分书生的不屑和傲娇，他居然用这种气质演了几十年，哪怕在看尽沧海桑田之后，还可以拄着拐对曾经那个生活在风云中的、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轻人预言：

小生曾江，人过留香。

晚安，曾先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