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难看出，近年来，反娱乐资本的情绪，越来越高涨了。

不论是偷税漏税的范某，还是睡粉迷奸的一干嫌疑人，以及近两天赵某王某的粉丝互掐……任你后台再硬，也都难逃敲打。

对于艺人及其作品，这届网友越来越严苛了。

不过，就在上个月，一部2009年上映的“老电影”——《让子弹飞》，在B站Z世代群体中“封神”了。

这部电影，不仅成为B站放映厅播放量最高的影片。也是这个二次元起家的平台上，第一部流量超越动漫作品的真人电影。

同时，《让》在严苛的粉丝审视之下，获得9.9分的评分。

经常冲浪的同学，尤其对流行梗略懂一二的同学，想必都应该了解，《让》已经不再仅仅是一部电影，而是一门冉冉升起的体面学问：

“让 学”。

——顾名思义，让学，指的就是一种兼顾了“红学”式一本正经，以及姜文式“尽在不言中”黑色幽默的学问；学术价值如何暂且不论，至少我们可以肯定，蔚然成风的“让学”创作，远比想象中更受欢迎：

翻译翻译什么叫TMD惊喜、站着把钱挣了、他要是体面，你就让他体面，他要是不体面，你就帮他体面……诸如此类的句子，已经成为梗圈“常识”。

不论是微博、知乎、B站，还是公众号，无数作品一“让”而红。

那么，这部老片子究竟有什么神奇的魅力，能在上映十年后依旧如此瞩目，从一部“杀富济贫”的电影，进化成深受当年年轻人青睐的流行文化焦点？

也是时候，好好翻译翻译这个问题了。

01

临时拼凑

2008年7月的一天，45岁的姜文，前往成都拜会《夜谭十记》的作者马识途。

席间，二人之间有这样一段对话：

“电影由谁拍？”

“我拍。”

“张麻子由谁演？”

“我演。”

“有的看了！”

对于姜文要改编自己20多年前的旧作品，马先生很欣慰：我相信你的才华，想改编就改编吧。

后来名震江湖的《让》，就是改编自《夜谭十记》中的一篇《盗官记》。

剧本的事情，算是有着落了。按理说，接下来该找投资人了。

姜文，向来不按套路出牌。

与姜文同行的，就有本片投资人马珂（兼客串演员）。

没错，这位就是马珂

作为一个“富二代”，马珂对自己的“偶像”姜文很慷慨。尤其是，这次投资机会很难得。

早在2005年，马珂就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太庙工作室的姜文。2007年，姜文拍《太阳照常升起》时，马珂就想投资，不过被杨受成抢了先。

不过，《太阳照常升起》上映后，票房表现很差，这也就导致姜文拍《让》时，不受投资人待见。

此时，姜文给马珂发了一条短信，“老弟可好？”署名是，太庙老姜。

然后，马珂就带着“惊喜”，以投资人的身份登场了。虽然，他当时连姜文要拍什么都不知道。当然，此刻的姜文自己也不清楚。

一同拜访过马识途，7月5日，返京后的姜文写下四句诗文，赠与马珂：

蜀国艳阳且为谁，

霸主不敌盗官贼。

双马识途何所惧，

也无风雨也无雷。

一句“何所惧”，姜文说得轻松，也像是安慰马珂。

说实在的，此刻的投资人的确应该安慰，因为要改编的小说虽然有了，剧本却还没有出来，并且主演阵容，也没有定下来。

直到2009年2月，距离影片正式拍摄只剩下7个月，主演不定就来不及了。姜文，终于出手了。

为了拉葛优和周润发“入坑”，姜文写个两封“空手套白狼”的信。

给葛优的信中，有这样几句：

吾兄片中虽无艳星共枕，但有愚弟陪床。

醉眠秋共被，携手日同行。

耳鬓厮磨，却非断臂，

不亦骚乎？

新片除却愚弟之外，尚有发哥亮相。

左右拱卫，冬暖夏凉。

不亦乐乎？

“冬暖夏凉”

给周润发的信，开头跟葛优的差不多，也是盛赞对方演技，以及自己这部戏有多好（言外之意，不来是你们的损失）。信的重点部分是：

新片除愚弟之外，尚有葛优兄加盟。真可谓：三江汇处有富域，三雄鼎力看妙篇。壮哉美哉！

套路很明显，跟葛优说发哥会来，跟发哥说葛优会来。

正所谓英雄惜英雄，2009年年中，葛优、周润发相继进组，张麻子、马邦德与黄四郎，三大台柱，正式集结。

帮帮场子的主角到齐了。配角该怎么解决？

姜文拍《太阳照常升起》时，廖凡想跟他合作，却被拒绝。

然后，二人之间就有了下面的对话：

“最近干嘛呢？”

“在休息。”

“为什么不拍戏啊？”

“没好戏。”

“那你跟我拍戏吧？”

“好啊。”

“你会骑马吗？”

“不会。”

“那你明天去学骑马吧？”

“好的。”

另一个配角陈坤是姜文用“激将法”激过来的。

陈坤问道：“你敢用我这样的偶像型演员吗？片子里有我能演的角色吗？”

他没想到，姜文真的给他找了一个角色。

另一名配角赵铭，出场得更是意外。她原本是制片人的助理，因为原定的女演员没有来，她就被抓“壮丁”了。

配角不够，家人来凑。武举人这一角色，是姜文的自家兄弟姜武扮演的。

除此之外，配角花姐，是姜文的老婆扮演的。打麻将的老头，其中一位是姜文的父亲。

2009年9月21日，影片正式开机。不过，脚本只完成了一半，剩下一半，边拍边改。

剧本是20年前的旧稿，主演是忽悠过来的，配角更是临时拼凑的，投资人也不是理性投资，脚本也没有写完……

怎么看都像是姜文因为《太阳照常升起》失利，想用这部片子挣回面子。其他人的入场，好像或者出于友情，或者出于亲情，或者出于无聊……

这部戏，怎么就能“封神”？

02

真TMD惊喜

“五亿不嫌少，五十亿不嫌多。”

2010年11月11日，《让》映前媒体见面会上，葛优信心十足地做出了票房预言。

事实证明，相比于戏里的鸿门宴上，马县长的“硬”与黄老爷的“高”，汤师爷在戏外的“准”，那才真叫一个掷地有声：

师爷，准！

2010年12月16日，《让》正式上映，零点场即创下百万票房记录；17日，《让》成功斩获3018万首日票房。

19日，《让》票房成功过亿，刷新华语电影票房最快过亿记录；次日，影片票房顺利突破2亿……“2010贺岁，就看《让子弹飞》”，俨然成为了全民行为。

子弹出膛。

最终，《让》的票房达到6.7亿元，仅次于《唐山大地震》，成为当年的票房亚军，在豆瓣上获得8.8分的高分。

直到现在，还有网友为当年1800万观影人次的《让》打抱不平。

毕竟，《让》放映的那年，全国影院普及率还比较低。类比豆瓣评分8.6分、收获40多亿票房的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。《让》获得50亿票房，也是理所应当。

最让人意外的是，这颗滚烫的子弹，一飞就是十年。

2018年3月22日，《让子弹飞》普通话版上架Bilibili，广受好评；两年后，《让子弹飞》四川话版上架Bilibili，再获好评；

2021年7月，《让子弹飞》超越《你的名字》，成为Bilibili放映厅播放量最高的影片：

《让》能红，不意外；但《让》居然一红就能红十年，这，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。

有人说，《让》如此长红，原因无他，都在姜文。

姜文的确是个奇人。不过，他一个人真的能创造如此“奇观”？

作为演员，从1985年的末代皇帝，到太监，到右派，到酒坊伙计，到改革开放之后的迷惘青年，到始皇帝，到抗战时期的中国农民，到大闹南国的绿林麻匪……

一句话，姜文的戏路，杂，且稳。

作为导演，从1995年的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，到《鬼子来了》，再到《太阳照常升起》……虽然不算高产，但只要是姜文出品的电影，必然会包含一股独特的韵味在其中：

题材还是那些熟悉的题材，演绎却完全不按以往的套路来，至于内核主题，更是千人千面，全然没有标准答案——一句话，姜文的电影，不好懂，但好看。

对于那些习惯抱着马克杯窝在书房里戴着耳机盯着电脑一点点消化DVD的资深观众来说，姜文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。

不过，对于那些把电影视作社交话题硬通货的大众影迷来说，姜文的片子值不值得掏钱买张票支持支持，显然值得商榷一下。

在过去，艺术片和商业片，一直被当做不可调和的两极。

作为当事者，姜文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。但是，经历了《太阳照常升起》的票房失败之后，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：

——《让子弹飞》，就这么诞生了。

但是，这部剧能火，真的是靠姜文一个人吗？

03

时代切片

姜文，的确很会玩。玩得也很漂亮。

《让》给人的第一印象，是一部满分爽片。

从“长亭外，古道边”的开场，一直到“兄弟们，上任鹅城”的转场，7分钟的时间里，姜文让我们好好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完美的“进入状态”。

酣畅淋漓的开头尚未冷去，讲茶大堂的“六子之死”一幕，让所有刚刚准备不带脑子看够两小时爽片的观众彻底冷静下来。

片刻之前宛若魔幻的马拉火车火锅大劫案，在六子手里那碗血淋淋的凉粉上撞了个粉碎——整部《让子弹飞》的移情与代入感，在开场只有30分钟的这一刻，冲上了巅峰。

也就是这30分钟，竟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：荒诞=现实……

对于电影来说，一旦进入引人入胜的状态，接下来的情节铺陈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——

碉楼上的鸿门宴，真假麻匪与真假马邦德与真假剿匪，“三天之内一个惊喜”与鹅城三天之内的翻天覆地，所有的情节，都宛若是一颗在真空无重力状态下出膛的子弹，流畅，从容，完成度极高。

县长、张麻子、师爷、黄老爷……感觉一切与我无关，又感觉一切近在身边。感觉什么都没说，又感觉什么都说了。

——这，就是第一次观赏《让》的真实体验。

这部戏，到底是拍给谁看的？

花上两个小时的时间，欣赏过一段精彩且意味深长的“他人的人生”，产生共鸣大发感慨，无疑属于人之常情——至于究竟要感慨什么，因人而异，也因时代而异。

事实上，在《让子弹飞》刚刚上映的时候，伴随着节节高升的票房，争议与批判的声音也开始浮出水面。

蒋方舟评价说：在姜文的电影里，他尽可以给人以纯粹而坚实的幻想，他胸有成竹的脸，是英雄的理想主义。

编剧陆天明对他评价更高：尤其难得的是，在一部带有寓言性的喜剧片中，他在探索中国人的本性。千百年的社会扭曲造成的某种劣根性。而且确实是用电影的方式在探索。仅就这一点，我认为，他已经超越了当代电影所有曾达到的成就。

赞扬他的人，把他捧到无限高。

批判他的人，把他踩得无限低。

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郝建这样说，姜文导演和一干编剧人等写到那滥杀无辜的一笔显得毫无自觉。但是，那一笔就颠覆了整个的人物和故事。从众多评说来看，我们这里的观众也乐此不疲，挺可怕的。

罗永浩也在微博写道：“砍掉无辜替身的脑袋那一场戏也太恶劣了，还砍得那么理直气壮。整天拿艺术作品讨论思想认识固然无趣，但大家都没意识到这种纳粹倾向也是不正常的。”

放在十年前，几乎只能听到“意见领袖们”两极分化式的评价。

毕竟，Web 2.0在那个时代刚刚破土萌芽，KOL和大V站在SNS这片新沃土之上，垄断了话语权。

而对于当时的草根民众来说，自媒体的招牌尚未竖起，源自传统媒体的权威与敬畏之心，让他们面对任何一方的高论，即便心怀质疑，也不见得会站出来据理力争。

说得更直白一点，当时的互联网舆论环境，基本就是下面这个模样：

当事人悬空，大V互抛观点，群众不知情围观

但是，随着这10年移动互联网的持续普及，网络的接入门槛不断降低，10亿规模的中国网民，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自己同样可以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，他们不愿意再被“意见领袖们”强行代表自己。

一部电影，到底拍的是什么。不再由意见领袖们说了算，而是多数网友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。

最直观的例子就是，B站上的这个视频：

在B站用“让子弹飞”做关键字进行检索，按照点击量排序，排名第一的视频，就是这个。瞧瞧这堪比《让子弹飞》正片的五千万播放量.

——那么，这片子到底讲了个啥？

借用一下县长夫人的句式——

“一个B站鬼畜区UP主跟一部金句频出的电影，讲了什么，那还用说？”

千万不要以权威的姿态，给这个鬼畜视频下定义。5000万个读者，就是5000万个哈姆雷特。

如果，非要找一个公约数，还是要回到《让》的主题：一个名为张牧之的北洋猛将，起义失败后，被迫做了麻匪，带领一城百姓惩治贪官恶霸的故事。

这个故事，打的就是“霸”、“阀”，改写的就是“奴”、“贱”。

不论恶霸是什么背景，只要剥削、压榨群众，打，就能赢。

当然，能写出《让》原版小说的那个人，也是真正的牛人。

尾声

2008年7月的一天，45岁的姜文，前往成都拜会《夜谭十记》的作者马识途。

这一年，与巴金先生并列“蜀中五老”的马先生，已经93岁。

左一 马识途 右一 金庸

看着眼前叫姜文的这个“后生”，居然知道自己20年前的旧作，马先生觉得姜文是个读书人。放心的把作品交给了他去改编。

为了致敬老先生，姜文还专门出了川话版《让》。

鲜为人知的是，《夜谭十记》是马先生1942年开始创作的作品。但是，由于各种原因，最终在1982年才完成作品。

不得不说，这真的是一部老作品、老故事。

但是，这部剧的内核，却具有极强的历史穿透性。尤其是民众关于公平的诉求，更是亘古不变。

近10年，不论是关于打击房地产“房霸”，还是一轮轮针对“医霸”的医改，以及空前力度的“扫黑除恶”。

再加上近年来，打击不正当竞争、资本乱象，以及整顿社会风气：

但无论如何解读，作为《让子弹飞》的缔造者，姜文同志，确实给我们这个时代，送上了一份厚礼：

这就足够了。